来源:中国企业家杂志
无论徐华、户磊和陈天石,还是更多从中科大走出的学子,大学生涯都是影响自己一生的经历。对于下一代,他们都表示,如果可以,愿意让孩子再走一遍少年班路,毕竟,和一群聪明人碰撞青春,是不可取代的体验。
文|《中国企业家》记者梁睿瑶
编辑|李薇
6月7日,高考日,全国1031万考生走进考场,共赴人生第一次大考。高考是人生最后一次单纯靠分数定输赢的比赛,它并非决定人的一生,而是决定你的未来和谁起步。
如果,有幸和一群“神童”起步呢?
中国科技大学,有一群来自全国的少年大学生,在懵懵懂懂的年纪,就独自离家求学。无疑,在外界眼里,他们就是“神童”。始于1978年3月9日,21名来自全国各地的学生来到合肥,他们最大的16岁,最小的11岁,这是中国科技大学组成的第一个少年班。
40年过去,历届少年班中走出了最年轻的哈佛大学正教授尹希、获得“麦克阿瑟天才奖”的生物物理学家庄小威,此外,在中国互联网圈里,其耳熟能详的校友有曾任微软全球资深副总裁、百度总裁的张亚勤,以及2018年9月向母校捐赠了1亿的百度董事长特别助理马东敏。
光芒背后亦有暗影,曾经顶着“第一神童”称号入学的13岁少年宁铂,在媒体关注下度过早期生涯,他本人抨击过“神童教育”,并于2003年选择出家,远避尘世。
“它是刚好赶上那个时代的产物,科学的春天来了,它的身上承载了过去整个社会对科学匮乏之后的一种报复性反弹。”92级校友、阿里云人工智能首席科学家闵万里评价少年班。
上个世纪90年代之后,少年班的神化色彩渐渐褪去,人们开始以更加理性的视角看待少年班,以及从这里走出来的天才少年。在90级之后的校友眼里,此时的少年班在教学、学科、管理上已经形成体系化,人才的培养也多元化,对于学生的选择不再是“神童”,而是一个相对聪明且有学习能力的群体,给予他们更多的空间去发挥。
当这一代少年走出校园后,他们面对着更加广阔的职业选择。时值国内互联网风云变幻,AI、量子物理、智能芯片等行业逐渐起步。摘掉“低情商”、“书呆子”的刻板印象后,他们中很多人从科研岗位走向了管理岗,也有人在创业潮中建立了自己的公司。
校园里,不变的是接近7:1的男女比例,让原本年纪偏小的少年班学子屡屡遭遇情感的重击。
好在,现在中科大与旁边的安徽大学地理位置更加接近,两校学生经常跨过一条街串门。“虽然我没见到过,但他们说每到周末的时候,科大的男生乌泱泱地往安徽大学里跑,要么找女生,要么去英语角。”闵万里很欣慰。
又一年高考来临。《中国企业家》聆听三名上个世纪90年代后入学的中科大少年班学子,让天才们讲述自己与少年班的过去与未来。
爱吃小龙虾的天才
97级校友、阿里巴巴达摩院量子科学家徐华自认是个非典型少年班学生,进入少年班,人生已经领跑了大部分普通人,但他并不打算加速到极致。
在中科大读书时,徐华学业还可以,经常拿二等、三等奖学金,但却从没有拿过一等奖学金,令他骄傲的是,合肥市好玩的、好吃的,他基本都没错过。“有一段时间我特别喜欢吃小龙虾,毕业那年,把合肥大街小巷稍微有名一点的小龙虾全尝了个遍。”徐华回忆。
在美国读博时,徐华依然平衡着学业、工作与生活。在实验室,他可以拼命工作到凌晨,也会在实验压力减小的时候,开着车跟朋友在不同地方晃悠。
“如果什么事情都一味地往快,身边的风景、很多东西必然会失去,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不可能快速往前跑的同时又注意了周围所有的风景。”徐华向《中国企业家》坦言,这是一个矛盾点,最终的抉择,还是看个人的追求。
少年班里不乏天才,徐华的自我定义是一个离天才有一段距离的聪明人。他能够快速地切换不同的工作领域和研究方向,做得不错还很轻松。他认为,天才必须是干得轻松的同时还可以做到极致。而极致的定义,是在一个领域做到全国前20,世界前50。
96级校友、哈佛最年轻的正教授尹希,就是徐华眼里真正的天才。
90年代,徐华与尹希在一个实验室玩游戏,那时候流行一个电脑游戏《扫地雷》,徐华和同学每一步都要想一想再点,因为点错就要重新开局。但是,尹希在这个游戏上的操作无人能及。
“他的鼠标基本在不停地点,让你眼花缭乱,你可以想象他脑袋里面计算的速度是非常之快的。”尹希的存在也影响了徐华的选择,他认为只有聪明的人才能做物理研究,自己虽然聪明,但是跟尹希比又相对笨一点,于是没有选择做研究。
“假设我不跟他对比,我跟别人对比,可能选的路会不一样。”徐华感慨道。
选择,往往也与经济发展相关。
最初的少年班毕业生,大多留在海外,除了做学术之外,基本进入高薪行业,比如金融业。2008年之后,中国互联网发展风生水起,薪资也水涨船高,一大批人才回国,聚集在这个领域。徐华回忆,在BAT(百度、阿里、腾讯)里,少年班的校友大概在100人左右。
2014年左右,阿里巴巴各方招揽了一个优秀的团队,并投入大笔资金在人工智能、量子物理等领域。当阿里抛来橄榄枝时,徐华没有想太多,2015年1月便到了阿里达摩院。自此,他过上了一年60%的时间在美国硅谷,40%在中国杭州的生活。
作为一个主管,徐华在新的岗位带领了一支团队。他选人的标准是价值观正、聪明、有潜力,潜力甚至重于经验。考验新人时,徐华会出几个发散性的智力题,比如要做一个北斗卫星的全球卫星地位系统,如何做方案、设计和实施。
在一个开创性的领域,产品从零做到一,应用场景也是提供新技术去结合算法和商业,徐华的培养模式不仅带动了团队成长,还吸引了一些人毛遂自荐。
“在我的专业背景方面,量子计算这一块相当于一个新的领域,我很希望能够推动国家相关产业的建立,贡献一些力量。”徐华形容将来的理想人生阶段,向上可以建功立业,向下也能平淡一生。
回想20岁,徐华一心想发很棒的文章,做很牛的科研。但毕业之后,天才也会面临挣钱养家这个问题,而这时,人生会经历更多事情,他认为,在经历的事情中能够发挥价值,就是人生意义所在。
旁听生的科学家梦
的卢深视创始人兼CEO户磊记得,2002年,自己在收到中国科技大学计算机系的通知书时,伤心地大哭了一场。
“我当时的理解非常不成熟,认为计算机只是一个工具学科,人人都能掌握,而我是要当科学家的。”户磊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好笑,有一个科学家梦的他,目标是物理和生物专业。不过,在爸妈和亲友的分析下,他最终还是去了热门的计算机专业。
进入大学探索校园生活后,户磊发现少年班的课程对他很有吸引力。恰好负责招生的老师是少年班出身,在老师的帮助下,户磊进入少年班旁听一直到毕业。得益于上学早,高二便参加高考,进入大学时户磊刚好15岁,旁听少年班,在年龄上与同学毫无违和感。
在户磊眼里,少年班的同学不见得智商超群,但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自我学习的驱动力特别强。他们能够在老师的充分引导之前,汲取知识、完成课业,这种超前学习能力普遍强于其他人。
自驱力强大的人,在自我意识上会非常有主见。“这并不是情商低,而是他们一旦找到自己感兴趣的方向,会很容易去增长能力,达到预期的技能。”在户磊的记忆中,这样的大神就是前辈陈天石,现在的寒武纪创始人和CEO。
毕业后的一次聚会,大家谈起GPA(平均学分绩点,满分4分),发现GPA3以下的同学,如今也小有成就。“他们找到自己感兴趣的方向,真正愿意投入进去的时候,会爆发出很多能量。”户磊表示。
从中科大毕业,进入中科院读研,再从事3D视觉行业,户磊的生活顺其自然,他笑言:“我的生活比较简单,24岁就结婚了,没有享受到晚婚晚育的政策。”
但是,他内心有一颗种子一直在等待萌芽。
“我想做一个能够属于我、体现我想法的东西,哪怕很小,它能够服务市场,去影响一些人。”创业的念头在户磊心里越来越强烈。
2015年,户磊召集一群来自中科大、中科院、清华等海内外院校的学霸,创立了专注三维机器视觉的AI公司的卢深视。他是个三国迷,公司名字里“的卢”来自刘备的的卢马,速度奇快且忠心耿耿。
这一年,人工智能创业公司四处涌现,为了突围,的卢深视找到了一个出口——三维人脸识别技术。相比二维更加立体、精准的人脸识别,在安防领域大展身手。接手新疆公安局“一体化反恐”三维人像卡口项目后,户磊带着的卢深视参与搭建了全国首个省级三维人脸数据库。
这一次的经验积累,帮助户磊在另一个项目中成为黑马。2017年4月,港珠澳大桥智能通关卡口项目竞标启动,的卢深视打败日本NEC等强劲对手,成功中标。2018年10月24日,港珠澳大桥正式通车,创下了“刷脸通关”最快8秒的纪录。
近两年,互联网行业有所谓的“寒冬论”,但户磊觉得当下的产业充满机遇。他认为之前的创业潮更多像资源的整合,而最新一波互联网创业更像是一种新型的关系或模式。“我觉得这一波才是所谓的科技创新。”户磊定调。
回想入校时,为不能做科学家而落泪的自己,户磊已经学会了和解。
“我觉得到现在为止,心里还会有这个科学梦想。”他想了想,“只不过说我当时读完研究生选择了工业界的方向,重要的是,在后来的学习过程中,认识到科学研究最终还是要服务于大众,服务于社会,这本身也是非常有价值的事情。”
“学渣”逆袭传奇
武侠小说里,常常有貌不惊人的主角,意外获得武林秘籍,终成一代大侠。
现实生活里,寒武纪创始人兼CEO陈天石,就上演了一出“学渣”变“大神”的真实剧情。
《中国企业家》问及的中科大少年班校友,都知道陈天石的传说,“那个沉迷打游戏,后来逆袭考上中科院的人。”
陈天石有一个哥哥陈云霁,两人相差两岁,两兄弟的求学路线几乎是复制的,从中科大再到中科院计算机所,哥哥研究芯片,弟弟主攻人工智能。
在少年班读本期间,陈天石比较贪玩,他向《中国企业家》淡定回忆:“上本科时我没啥目标,觉得上课写作业太苦太累,还是打游戏比较愉快。”
大二那年,有一门课是光学和原子物理,上半学期学光学,下半学期学原子物理,陈天石一节课没上过,期中考试也没敢去。到了期末,熬不住的陈天石主动找老师,问能不能给一次机会重考。老师是个善解人意的老太太,破例让陈天石在办公室单独考试,最后他的总评得了70多分。
中科大少年班有10%的留级率,得益于老师们的不放弃,他们对成绩并不好的学生尽量给机会,很多人走过迷茫期,很快就回到了正轨。“所以在我们团队里,我并不是本科成绩最差的那个人。”陈天石坦言。
读研时,陈天石遇到了影响一生的两位导师:陈国良院士和姚新教授。
姚新教授是77级中科大少年班学生,和78级的张亚勤本科编在一个班上课,陈天石碰到张亚勤不敢称师兄,只能称师叔。
“他们不嫌弃我成绩不好,给我读博士的机会。”陈天石回忆,两位导师采用鼓励教学,给了学生很大自主权,可以自行选择有意思的课题做。2010年,曾经的“问题学生”陈天石博士毕业,前往中国科学院计算技术研究所工作。
中科院计算所一直有创业传统,80年代创办了联想,90年代创办了中科曙光。当研究成果进行到一定程度,自然会选择在市场孵化。
2016年3月,陈云霁和陈天石联手创立了寒武纪公司,但陈云霁并未在寒武纪任职,依然留在中科院计算所。
历史上,约6亿年前的寒武纪时代,发生了古生物学和地质学上的一大巨变——寒武纪生命大爆发,大量无脊椎动物在几百万年的短时间内出现。陈天石兄弟的命名,意味着AI领域的“生命大爆发”。
2017年8月,寒武纪获得1亿美元的A轮融资,由国投创业领投,阿里巴巴创投、联想创投、国科投资、中科图灵、元禾原点、涌铧投资联合投资。甫一亮相,寒武纪已经有了独角兽的身影。
华为Mate10采用寒武纪1A处理器,寒武纪迈出产业化的一步。2017年,陈天石曾经对媒体说出自己的小目标——3年后占据中国高性能智能芯片市场30%市场份额,让全球拥有10亿台集成寒武纪处理器的智能终端。
如今,全球“芯”事重重,寒武纪、海思等智能芯片企业在这个节点,无疑背负更多的使命。
相比公司经营者,陈天石更认可自己的科研工作者、研究员教授身份。“我们不是为了创业而创业,而是想把AI芯片的整个链条做全了,给社会和产业做些贡献,给自己的理想一个交代。”
骨子里的自信
无论徐华、户磊和陈天石,还是更多从中科大走出的学子,大学生涯都是影响自己一生的经历。对于下一代,他们都表示,如果可以,愿意让孩子再走一遍少年班路,毕竟,和一群聪明人碰撞青春,是一个不可取代的体验。
“中科大学生不管怎么样,有一个压不垮的脊梁,不管在什么状态,一直有一个脊梁会支撑自己,”徐华很赞同这个形象的说法,“骨子里的自信是抹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