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理工大学里的人文沃土
李延军
平心而论,中国科大这些严肃有余而活泼不足的高端学术成果,尚不足以打动处在科学王国之外旁观打量的我,真正令我砰然心动的是这所学府50多个春秋风雨中流露出的春风化雨般的人文情怀,一直如涓涓溪流浇灌滋润着我的心田,使我原本已变得越来越坚硬的心,又渐渐地润朗起来,柔软起来,甚至不能自已,不止一次潸然泪下。让我感到在这种人文沃土上成长起来的孩子,更懂得知恩图报,心怀悲悯,目中有人,知道有所担当,会自觉传承人类文明薪火。所以把孩子送入科大的怀抱,自我感觉应该更令人放心安心踏实。
突然间产生这种感慨,缘于对科大首任校长郭沫若的重新阅读。我原以为已读懂了作为历史学家、文学家、诗人和政治人物的郭沫若,甚至也曾人云亦云,拾人牙慧,对郭沫若在文革中那些谄媚的打油诗,表示过“不可宽恕”,但通过对科大的阅读,才知道自己的浅薄与无知,令我认识了另一个鲜为人知的活在科大学子们心目中的那个作为校长的郭沫若。
我不认为作为文史学界泰斗的郭沫若,对一个以理工为主攻方向的大学在学术上有什么根本性的提升作用;我不认为作为文学家和国家文联主席的郭沫若,为科大所作的那首明显带有那个时代政治色彩的校歌歌词,有多少永恒的艺术魅力;我也不认为作为中科院院长的郭沫若,利用近水楼台的便利条件,为科大募集了一批批大师莅临讲学,是他的分外之事。令我心动和刮目相看的是郭沫若作为一个大学校长和一个充满人文情怀的学者兼长者,对科大学子们的那腔慈父般的殷殷挚爱之情,以及由此为科大播下的那颗至今仍令人间温暖向往不已,并一代代传承的师生之谊的火种。
如今的中国大学校长们,无一不例外地都成了他自己麾下学生们眼中熟悉的陌生人,一个个如泰山尊神般高高在上,神龙见首不见尾。在学生们四年漫长的求学生涯中,能与自己仰慕的校长当面说上几句话的学生,可以毫无顾忌地判断,这样的学生肯定是凤毛麟角,甚至可以说几乎为零。如今学生们眼里的校长,仅是那个在毕业典礼上讲讲话、在毕业文凭上签下章的一个符号化了的人物而已。所以才有今年华中科大校长李培根,仅凭一连串流行的网络语言,就使他的讲话与形象飙红各大网络,出人意料地被同学们亲切地称为“根叔”,一夜之间走红大江南北!一位校长在学生毕业典礼上的一篇例常发言,不触及任何实际问题,看不出有多少深刻见解,甚至回避了当代高等教育的敏感问题,只是契合了一下当下学子们流行的网络语境和口吻,老院士秀了一把嫩而已,就能令数千学子倍感亲切,欢呼跳跃,感慨零涕!说明如今我们的学生是很容易满足的,校长给点儿阳光就灿烂。如此现象走红,不知该是我们这个时代大学校长的幸运,还是悲哀?
而50多年前,作为中国科大校长的郭沫若,远没有这种当下调侃似的轻松与幸运。在中国科大早期影像史料和第一代科大人的回忆中,经常出现郭沫若校长活跃在学生人群当中的身影和描述。那个年代里黑白身影的郭沫若,不是与他的弟子们在校园里一起谈笑风生,就是一块站着在学生食堂就餐,抑或一起与同学们跳舞联欢,一块席地而坐看露天演出···当时的学生黄吉虎教授回忆说,当年他就曾不知天高地厚踩掉过被同学簇拥的郭沫若的一只布鞋,弄得年近古稀的老校长,不得不临时借穿他秘书的鞋救急,才得以继续行走。如果是在当下,这种情境中也一定会有学生高呼他“郭叔”甚至“郭爷”。但第一代科大人回忆郭沫若校长时的口吻,都是心存无限感激,饱含温暖,深情脉脉,像是在说自己的温馨家事,与一位久别的慈爱父兄攀谈,却不见有类似如今时兴的“郭叔”、“郭爷”似的拉风称谓。
也许如今的人已不大相信这其中的一幕幕景象了,怀疑当年的郭沫若也是在秀形象。生活在当下的我们完全能够理解。郭沫若当时的身份是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中国科学院院长、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校长,他的其中任何一个身份,都足以有警车鸣笛开道、保镖簇拥的待遇和排场,何况当时的郭沫若已是年近七旬的老人了。当年冒失的愣小子黄吉虎是幸福幸运的,没有上演如今那个叫陈凯旋的湖南农民遇到总理后的那幕尴尬悲喜剧。郭沫若清醒自己的身份定位,他不仅是这些远离家乡父母的莘莘学子们知冷知热的长辈,还是这支未来攀登科技珠峰队伍的领头雁,绝不是耀武扬威高高在上的达官贵人。这样一只布鞋丢了还能找回来,如果某一个未来的科学家掉队了,郭沫若校长知道那才是真正的永久损失。在科学与真理面前,郭沫若和他弟子们都是虔诚的信徒,行走出没于这群科大学子们当中,才是他该走的正常人生轨迹。
更令如今的人们不可思议的是,身居高位、大权在握的郭沫若,不但不利用自己手中权杖为自己的利益寻租牟利,反而一次次把自己的既得利益拱手让出,为科大这颗刚破土而出的幼苗培土浇水,施肥修枝,一次次伸出援手。老一代的科大人至今都还记得郭沫若那双温暖的大手,在那个饥寒交迫的年代里为科大带来的阳光雨露。那缕缕阳光至今仍在温暖抚慰着一代代科大人的胸口。
科大人没有忘记那一年,当北京冬天的寒流降临之前,有些从南方到北京求学的学生,正在为没有过冬的寒衣和棉被,甚至有的还睡在凉席上而尴尬无助之际,郭沫若用自己的稿费及时给同学们买来了棉袄、棉裤和棉被,为那些仍在寒风中孤单孑立的学子们,送去了缕缕冬日暖阳和一个长者慈祥疼爱的笑容。
科大人没有忘记那一年,当炎热的夏季来临之际,郭沫若又慷慨解囊,为科大的学子们捐款修建了一座清澈见底的游泳池。科大的一代代学子就是在那潭微波荡漾的碧水中,练就了一身搏击科学海洋的好身手,遨游在了“两弹一星”研制的主战场。
在那代科大人的手里,有的至今还保存着一把只有那个时代才有的计算尺。那也是郭沫若自己掏腰包赠给那几届科大学生的珍贵文具。同学们就是拿着这把如今看来不起眼的计算尺,从最初级的课堂对数计算开始,一直走到大漠深处“两弹一星”的精深爆炸计算现场,一个个成长为这个国家急需的科技精英。他们当中已有数十人成长为中科院院士。
科大人也没有忘却那一年,当同学们在科学的海洋里遨游得枯燥烦闷了,郭沫若请来了北京人艺免费为他们演出他自己创作的历史剧《蔡文姬》,还为科大送来了一台十六毫米电影放映机和一些影片。那是前苏联苏维埃部长会议主席伏洛希洛夫送给他的珍贵礼物,郭沫若毫不吝啬地拱手送给了科大的学子们!
在用科学武装科大学子们头脑的同时,郭沫若也在用艺术营造丰富着同学们的精神世界。年近七旬的郭沫若,在那个时代的一年又一年里,一直都在担忧着同学们的担忧,快乐着同学们的快乐,幸福着同学们的幸福!受郭沫若影响,有的学生因此喜欢上了文学艺术,尝试着写剧本,郭沫若就想方设法帮他们转到别的文科学校,去继续他们的文学艺术梦。
过年给孩子发压岁钱,这在中国司空见惯。但大学校长过年给每个学生发压岁钱,我虽不老但也在这世上混了四十余载了,恕我孤陋寡闻,还真的是大闺女上轿第一次听说。建校之初的那几个寒假里,经常有不少外地学生因家庭困难而不回家,每当此时郭沫若就会出现在他们的宿舍里嘘寒问暖,在万家团圆的春节里,为这些孩子们祝贺新春。在很多第一代科大人的回忆文字中,都提到过郭沫若用自己的稿费给每个学生发过5元钱的“压岁钱”。五十多年前的那几个春节,郭沫若的年夜饭也大都是和这些学生们一起在学校食堂吃的,还为每个未回家的学生增发过一元的过节费,以改善他们的节日生活,甚至有时候还把学生们带到自己的家里吃年饭。天下校长不计其数,但像郭沫若如此当校长的,我还真没听说过。
我已不知道五十多年前的那几个春节是否真的寒冷,但我敢肯定,那几个春节里的科大校园阳光格外明媚,同学们手头无论宽裕还是拮据,心里一定温暖如春,那是科大学子们心中真正的春天节日。如今这些当年的学子们都已是七十多岁的高龄老人了,至今他们还在孜孜不倦地回味着当年郭沫若校长给予他们的那份温暖与阳光。这些阳光和温暖已是他们晚年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们更未忘却把这份温暖与阳光,一代代地分享传递给了后来科大校园里的学子们!
如今的80后、90后也许对这其中的1元、5元早已不屑一顾,但对于那个时代的孩子们来说,绝对是刻骨铭心的。那是一群有的剃光头、大部分穿补丁衣服、不少操着方言俚语、踩一双布鞋、甚至有从火车站挑着担子步行到玉泉路求学的孩子。他们的路费有的是四处告借而来,有的为省下几块钱的火车加快费,不惜千里迢迢坐慢车晃荡到京。那是一群自己动手打补丁、做棉衣棉裤、缝被子、冬天有的还睡凉席的孩子。那是一个吃饭要粮票、穿衣要布票、落脚要户口、饥民遍地的年代。几元钱在他们心中的分量,如今的人们已无法体会。而当年的郭沫若校长绝对能掂量出其中的分量,一代代科大的学子们更懂得其中的分量与情感!
2007年9月21日,原科大5802级学生王炽昌在参观郭沫若书法展览时,无意间发现一副老校长不是书法作品的书法作品。那是1959年郭沫若写给当时的科大党委书记郁文的一封亲笔信(见附图):
郁文同志:
由于“沫若文集”的出版,版税积累不少。我现捐赠科技大学两万元,作为同志们的福利金,特为帮助衣被不足的同学。附上兑票乙张,请查收,并予处理为荷。
此致
敬礼!
郭沫若
一九五九.十一.廿三
“站在这幅不是书法作品的书法面前,我被震撼了!四十几年前我就知道这件事,但是,郭老信的原件还是第一次看到,郭老爱学生如子女,拳拳之心跃于纸上!我的眼眶湿润了!”这是王炽昌说得当时自己的感受,其实这也是所有科大人一直以来的共同感受。当年那群科大学生身上的寒衣、床上的被褥,抑或手中拨弄的计算尺,其奥秘和源头都能从这张纸上的寥寥数语中透露出端倪与玄机。
听说此事的阮耀钟教授,亲自到科大校史馆找到了郭沫若这封信的手书原件。睹物思人的阮教授,更是感慨万千:“再看现在,不少当官的拼命为自己捞钱,甚至不择手段。想到这些,使我更加怀念郭老!”这不是阮教授一个人的愤慨,应该是当下良知未泯的人们,不约而同发出的同一声喟叹。
两万元,在今天的某些人看来可能不是什么大数目,但对于1959年的普通职工月工资只有二、三十元的中国人而言,已是个人捐款的天文数字了。如今人们更不能忽略当时的历史背景。那是所谓的“三年自然灾害”饿殍遍地极其困难的非常时期,同学们由于饥饿时常会昏倒在体育课上,得了浮肿病能有几颗蚕豆就算是营养餐的岁月里,这两万元足以度量出世道良心,人间冷暖,以及郭沫若那腔悲悯情怀的分量!
作为校长的郭沫若已永远活在了一代代科大人的心中。在科大建校30之际,科大人更加怀念老校长,于是在东区校园里树起了郭沫若铜像,建起了郭沫若广场,以解大家怀念之情。
绿荫簇拥下的郭沫若抱臂虚立,风度翩翩,神态亲切而睿智,那是科大人记忆中永远铭刻的老校长形象。他的眼神似乎仍在与他的得意弟子们侃侃而谈,继续倡导着他的“勤奋学习,红专并进”的学风,鼓励学子们“在实事求是的基础上大胆创造,在大胆创造的风格中实事求是”,谆谆勉励科大人“不仅要创建校园,而且还要创建校风,将来还要创建学派”,并告诫同学们不要忘记:“中国科技大学的创建,本身就是大胆创造和实事求是的产物”,这样的传统和勇气不能丢!
当年的郭沫若就是以铜像上的这种神态,为科大学子们请来了陈毅、聂荣臻、谭震林、罗瑞卿等开国元勋,以及一位位科学巨匠,为同学们做了一场场“向科学进军”的动员报告,一次次参加他们庄重的毕业典礼。至今有的同学还清晰地记得郭沫若请来的一个科学家代表团给他们讲的一席话:
“现在你们念的书里,都是外国人的名字,希望以后有中国人的名字”;
“一头牛,吃进去的是草,出来的是牛奶。世界上现在还没有一台机器,进去的是草,出来的是牛奶。”
······
如今这些从郭沫若时代留传下来的科学启蒙声音,依然振聋发聩,发人深省,顽强地生着根,发着芽,启发和激励着一代代的科大学子们在“向科学进军”的征途上,前赴后继,勇往直前!
1977年8月10日下午的北京饭店小会客厅,卞祖和(原5801学生)在这里随科大代表们见到了度过“文革”劫波的郭沫若校长。一边是科大南迁合肥多年后久别重逢的落难弟子,一边是经历“文革”阴霾已身心疲惫的老校长。卞祖和与他的同事们激动得一时语塞,只知道一边不停地鼓掌,一边不停地擦拭情不自禁流出的泪水。久病在身的郭沫若顿时气色好了起来,分别时“频频向大家挥手,迟迟不想离去,眼光中包含着对科大无限的深情和期待。”
那是郭沫若一生中最后一次面对科大人、充满深情的最后一瞥!这一瞥一直铭刻在卞祖和与科大人心中,且不经意间就会在心中激荡。郭沫若之女郭庶英曾撰文说,郭沫若对迁居合肥的中国科大一直牵挂在心,1978年2月病重最后一次住院时,还对子女们说:“等我病好了,我要到安徽去,跟科大的师生员工一道,把科大建设好!”子女们劝他:“您的年纪大了,安徽夏天天气很热,您的身体受不了。”郭沫若说:“不是科大许多人在那里工作吗?”···
郭沫若没有实现他的这一最后愿望,当年6月份就匆匆地永远离开了他一手创办的中国科大。北京饭店那深情的一瞥,终成绝唱,一直回响在科大人的心中!
郭庶英一直记得父亲的一段表白:我要以松柏的态度来刻画出自己的年龄,能成为合抱的大木,给天下的劳人以一片清荫。即使中途遭了电击或者枯死,我也希望它的残骸能够供给贫苦人一把取暖的柴。
郭沫若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这就是这位科大老校长的人格精神与魅力。1978年郭沫若逝世前,将生前积蓄的15万元稿费交给科大,设立了“郭沫若奖学金”,用以激励科大莘莘学子努力攀登科学技术高峰。这是新中国第一个以个人名义批准设立的奖学金,受奖学生的奖金数额虽然不是最高,但在科大人心中那是一个含金量最高的奖项,能获得老校长郭沫若个人授予的奖学金,是科大学子们梦寐以求的光荣与梦想,更是科大人攀登科学高峰源源不断的精神财富和力量源泉。郭沫若奖学金获得者的学业水平,得到了国内外很多名牌大学的广泛认可与高度评价。
这就是一代代中国科大人心目中的郭沫若!对于郭沫若,王炽昌曾撰文发出过“施恩图报非君子,知恩不报真小人”的感慨;对于社会上批判者脸谱化郭沫若现象,科大人鲜明地亮出了自己的旗帜:
“如今咒骂郭沫若并不崇高,亦不勇敢!”,“建国后知识分子乃自精英阶层的奴化,为错误政策歌功颂德,是普遍现象。钱学森高歌亩产万斤,巴金、冯友兰批孔子封建,乃至周恩来也咒骂过刘少奇,奉承过江青。为何单单可怜的郭沫若那点无聊的文字,竟成不赦之罪?为何郭沫若的错,一个都不宽恕!”
“批判者脸谱化郭沫若,却鲜少提及郭沫若1949年后担任中科院院长,恢复建立中国科技事业的成就;也少有人注意1958年,郭沫若力主成立新中国第一所理工结合的高等学府对中国教育事业的创新。以中科院为例,即使考虑到科学院实权在张劲夫为首的党组书记手中。郭沫若以其威望,团结个性迥异、山头林立的科学家,在农田中建立中关村科学城。争取并营救钱学森、赵忠尧等人回国,郭沫若作为院长并非花瓶,他协调科学院各部门全力支持军工部门,使得“两弹一星”的许多基础性研究工作在中科院完成。”
“谁能否定郭沫若为中国培育几千名科学家的、哪怕卑微的一点功劳?这些科学家中有人埋头深山,守候原始的计算设备进行原子弹计算,谁知道他们对当年的棉衣与计算尺心存感激?网络上赏诗的看客,你们知道几何?郭沫若纵然谄媚,但比之文革中大肆破坏、断绝民族血脉者,绝然高尚;郭沫若纵然懦弱,他曲意逢迎,但比之无所事事者,绝然勤勉。他在众多运动中,忍受对个人的批判,忍受痛失二子的屈辱,坚守职位,至少未有迫害科学家之过,而有创建大学之功。”
“我不必为郭沫若做无错辩护,但至今未发现郭沫若能有作为罪犯的可能。我为这个曾经勇敢、可怜与善良的中国人做无罪辩护!你可以批判郭沫若,但无权阉割郭沫若。郭沫若不是一世英雄,但他是一时英雄,对在文革中一个夕阳西下的老人无力的叹息,可以抹杀他曾对蒋介石拍案而起,曾在校场口被痛打的勇气?”
“面对政治,他糊涂过,谄媚过;面对爱情,他背叛过;但更重要的是,在那人性颠倒的年代,他善良过!”
科大人分清了作为政治人物的郭沫若与作为校长的郭沫若,他们没有把郭沫若同马寅初、梁漱溟、陈寅恪、顾准比风骨,一代代科大人记住的是作为校长的郭沫若永远的善良与悲悯。这善良如火种,一直在点燃着一代代科大人心中的悲悯温情,爱生如子,爱生胜子,已成科大传统,一代代薪火相传。这种善良与温情不为名所动,不为利所驱,坚持不懈,发扬蹈厉,一直在温暖着一代代科大学子的心灵,形成了中国科大独树一帜的猎猎人文大旗。
我手头有限的资料显示,那个时代的力学系主任钱学森教授也曾为科大的师生们捐赠过1.15万元的稿费,用于改善科大的教学设备,并为学生购买学习用品;地球物理学家傅承义先生曾为当时不懂德文、如今已是中科院院士的学生陈颙,亲自翻译德文参考文献,倾力指导他完成毕业论文;2006年春节,时任校长朱清时院士曾与270多名过年不回家的学生同吃年夜饭,同时给每位同学发了100元的压岁钱;2009年春节,侯建国校长在喜庆的音乐声中,和学生代表一起切开了新春蛋糕,并为每位同学发了100元压岁钱。科大还有很多我知道的和不知道的科学大师爱生如子的故事,限于篇幅,恕我不能一一列举···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廉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这岂不正是中国科大的写照!正是这里的一位位大师鸿儒们为这座学府注入了无疆大爱,即便教室再破旧、条件再艰苦、地理位置再偏僻,一样能哺育出一颗颗圣洁的灵魂。正如清华大学老校长梅贻琦先生所言:“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对于科大,此言应该不虚。
上世纪80年代的科大学生曾回忆过夏天考试时的情景:那时候的试卷还是蜡纸油印,纸张不好,钢笔写在上面还洇,再加上天气炎热,汗水不断滴在卷面上,影响了同学们答卷。这种情况及时被现场的监考老师们发现了,纷纷跑回家,不约而同地搬来了自家的电风扇,同时还买来了冰棍,让同学们一边吹风、吃冰棍,一边答题考试。20多年过去了,看到这幕温情回忆,依然有一股股暖流袭上心头。
2010年初,犬子在参加创新班选拔考试那天,从早8:30到晚8点要连续考5场,每场之间只安排1小时的课间,没有专门的中午和晚饭时间。当陪考的一个个外地家长正在为孩子的吃饭问题担心时,主持考试的少年班执行院长陈炀教授告诉大家,他已把麦当劳、肯德基和中餐外卖的商家联系到了现场,大家完全可以按自己的喜好和口味在他那里登记订餐,送到现场,更不必担心孩子们在考场饿肚子,考场旁边的教室里,学校已为他们准备了牛奶、面包、巧克力,孩子们随时可以免费食用。在场的家长们无不被科大大教授的这一细心安排唏嘘感叹。
见微知著,细节中体现着科大老师们那一颗颗的拳拳爱生之心和这所学府里流露出的脉脉世间温情。
还是上世纪80年代初,那时的科大开始自筹经费安装暖气。对于该工程的施工顺序,科大做如是安排:第一批是学生宿舍,第二批是教室和实验室,第三批是教师宿舍,最后一批才是行政办公楼。当时的老师宿舍都还没有暖气,有人为此不理解,科大领导就在大会上说出了其中的缘由:
穷人家有了点钱,买了点好东西,是自己吃还是先给孩子吃?当然是先给孩子吃!
这就是科大人的铿锵回答与堂皇理由,是从郭沫若就开始的一代代科大人的一贯做法和传统:先学生,后职工;先教师,后领导。科大前任党委书记郭传杰说过:大学的第一要务是培养学生,学校的一切工作和人员都应以学生为中心。在今年邯郸一中举办的高校咨询会科大现场,我碰到一位在邯郸商务局交流挂职的科大校友。他告诉我,在科大进校长办公室,老师要预约,学生可以直接“闯宫”进门。我听着就新鲜,一愣一愣的。
同我第一次踏入科大校门时的感觉一样,科大没有一个人们想象中的、与这所大学盛名相匹配的气派校门。而作为中国科大历史象征的老北门,曾经有一次“扶正”的机会。几年前,在为老北门外扩进来的园区设计新大门时,曾有一款气势恢宏的大理石柱结构、颇具现代时尚的校门图纸,几乎获得一致好评,可是在最终讨论时被科大的教授们否决了。原因很简单:大门结实大方就好,还是省下钱来集中用于教学资源配置,其中一项就是为学生宿舍安装空调。到目前为止,科大学生宿舍是南方高校中唯一有暖气和空调的大学。
科大人勒进裤带慷慨为学生安暖气和空调,却对自己的最高行政中心——办公楼、教职工宿舍和教师的收入待遇非常“吝啬”。2010年1月,我在陪孩子考试期间,不少陪考的孩子家长考察过科大校园后感叹道,这里看不到几辆好车,没有什么标志性建筑,没有校办产业,也没听说有登上富豪榜的校友,读这样的大学这么辛苦,最终能有几人成为牛顿、爱因斯坦天神式人物?现在只有一个孩子,何必吃这样的苦头呢!?
确实是这样,科大的办公大楼还是上世纪建的非常不起眼的五、六层楼房,连像样的装修都没有。前任校长朱清时说过,楼里最大的办公室是他和书记的,那是把两间小办公室隔断打通改造而成的,面积也仅有20多平方米。最好的宿舍楼是上个世纪90年代给教授们盖的,朱校长因为自己的教授身份才得以享受这一“豪华”待遇:107平方米。科大教职工的收入水平在全国高校中也处于中下水平,但是这所大学每年通过奖学金、助学金两个渠道,将平均4000多元学费的一半,又返还给了学生。陈炀院长在家长会上的一句话,就打消了大家对“不要命的上科大”的迷惑,懂得了科大的所作所为:中国科技要发展,科大人不拼命谁拼命?
令人欣慰的是,中国科大建校以来从未发生过一名大学生因贫困或交不起学费而辍学。科大的“绿色通道”始终向入学的新生敞开着胸怀,对家庭困难学生,凭所在地乡镇、街道以上贫困证明,一律先办理入学就读手续,一个月后再根据实际情况办理奖、贷、补、减等手续,确保每一位新生都能按时报到就读,直至完成学业。
“决不让一名学生因贫困而辍学”,这是中国科大的科学家们向社会做出的郑重而神圣的承诺。
这使我想起了几年前在成都一所高校碰到的心酸一幕:正在上课的教室外走廊上,三五成群地站着不少不进教室上课的学生。一打听才知道都是本学年尚未交学费的贫困生。这些缴不起学费的学生,被他的学校和老师赶出了教室,取消了听课资格。更多的情况就不得而知了。
更令我感动的是,科大在全国高校中首创了一种叫学生“生活援助计划”的贫困生救助办法。通过校园“一卡通”系统,自动对每位学生就餐情况进行统计分析,对每月就餐次数在60餐以上,月就餐费用在230元左右的学生,系统会自动生成数据库并预警。出现这种情况,无须困难学生自己提出申请,学生处就会主动核实情况,并在其“一卡通”账户中每月打入120—150元的生活补助。
科大的老师们在帮助寒门弟子度过生活困难的同时,也在最大程度地保护着他们的自尊与隐私。该计划叫生活援助,被媒体称为“人性化”的“隐形补助”,而不叫困难救济,单从名称上就能体会到科大老师们的良苦用心,以及对孩子们的细心呵护。也只有科大那些慈悲为怀的科学家们,才能想出如此别出心裁的援助方式。在如今处处以金钱市侩为处事规则的社会里,居然还有这么一所学校特立独行地从事着这么一种助人不作秀的游戏规则,是多么得难能可贵!
这是我不曾想到的,也是一个偶然的发现,更是第一次听说。但科大人认为这是顺理成章,因为很多科大的教授和老师,也大都是寒门出身,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深知人的自尊是多么宝贵和脆弱,何况经济上处于弱势的一个半大孩子,他们当年也是这样在郭沫若等前辈大师们的无私帮助下,才得以完成了学业,成为国家栋梁。
这也正是王炽昌老先生所说的“施恩图报非君子,知恩不报真小人”。“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可以说我从今天的科大人身上看到了这句古话的境界。能让孩子在这么一种温馨环境中读书成长,孩子学到的绝不仅仅是冰冷的自然知识,更多的还有做人行事的温度与修行。如果我们的大学都能像科大这样为贫困学子们设身处地着想,就不会发生今年北京那个叫黎力的贫困大学生,铤而走险抢银行被判10年徒刑的人间悲剧了!
在我的印象中,理工科大学大都单调、机械、呆板,缺少人文关怀与燃烧的激情,但自接触中国科大以来,我心中这种根深蒂固的概念,已彻底颠覆。中国科大的人文情怀吞天吐地,义薄云天,如果你不细心阅读,不去亲身体会,很可能就会被你的旧有观念过滤忽视掉,机会就此从身边溜走。
这样的大学,天下的学子们岂能不心向往之?自家的孩子能在这样的大学读书成人,天下的父母们岂能漠视拒绝之?中国的大学如果都能像科大这样对待弟子,中国的高等教育岂是今天这种局面?
孩子考试的头天傍晚,因在街上的小摊上吃了几块合肥的臭豆腐,不料第二天一起床就开始拉肚子,而且是考一场拉一次,到晚上最后一场出来,孩子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把手机忘在了考场。沮丧的我不抱希望地拨通了孩子丢在考场的手机号码,令我惊喜的是,手机那头传来了陈院长的声音,让我到少年班学院门卫去取,他已把手机放在那里了。当时我们爷俩已心灰意冷的心,陡然间就有了几分温暖和兴奋。当时我就告诉孩子,即使这次考不上,也不枉来一趟科大。通过与科大老师接触和在科大医院给孩子看病的过程中,我已见识领教了科大人的厚道与善良,不行高三再考,选择还是中国科学技术大学。
还好,庆幸孩子考得还不算太糟,如愿以偿地被创新班录取。孩子能进这样的学府学习成长,我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呢?愿孩子在这所学府的熏陶下,不管学术上未来是否能成名成家,只要能沾染一身科大的人文气息,成长为一个心怀悲悯的优秀科大人,我的心愿足矣!(未完待续)
有家大学叫科大(一)
有家大学叫科大(二)--本帖
有家大学叫科大(三)
有家大学叫科大(四)
有家大学叫科大(五)
uuuxuuuxuuux乐xuuuxuuu
我原以为已读懂了作为历史学家、文学家、诗人和政治人物的郭沫若,甚至也曾人云亦云,拾人牙慧,对郭沫若在文革中那些谄媚的打油诗,表示过“不可宽恕”,但通过对科大的阅读,才知道自己的浅薄与无知,令我认识了另一个鲜为人知的活在科大学子们心目的那个作为校长的郭沫若。
欢迎光临 中科大家长论坛 (http://ustcjz.com/) | Powered by Discuz! X3.4 |